雲柚知?道他們第一?次見面是在昌渝街之後?, 一?直想跟周淮讓故地重游去趟甜文面包店，試圖找回一?些有?關那時的零星記憶。

可?去的那天，風和日麗, 陽光正好，完全沒有?半點?要下雨的意思?。

楊岳看到?許久未見的雲柚, 高興得?很，周淮讓停好車姍姍來遲。

因為周淮讓經常在固定時間來店裏買面包, 楊岳對他印象很深, 見到?的第一?眼?，以為他又是獨自一?人來買面包，熟絡地問：“怎麽今天來了。”

“楊叔，他跟我一?起來的。”雲柚一?步跨到?周淮讓身邊, “忘了告訴你, 我談戀愛啦，他叫周淮讓，是我男朋友。”

周淮讓垂眸望著她笑，朝楊岳輕輕點?頭，“楊叔。”

“你, 你們倆，在一?起了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你媽知?道嗎？”

“知?道的。”

楊岳扶著放滿面包的保鮮櫃, 上下打量著這?個經常來店裏的小夥子。

楊岳妻子去世後?, 他沒有?再?娶，也沒有?孩子，開家面包店一?個人過到?現在，他跟雲建樹關系不?錯, 雲柚從小就跟他親近，被他當做親生女兒一?樣對待。

說起來, 雲柚小時候還被楊岳哄著喊過爸爸，當時可?把?雲建樹氣壞了。

楊岳又問：“今天特地帶他回來見你媽媽的？”

“不?是啦，楊叔，我們就是專門來看你的呀，我媽今天有?事，不?在家。”

楊岳笑了：“你呀，小丫頭真是越長大嘴越甜。”

店裏沒什麽人來，楊岳趁此機會恨不?得?把?周淮讓的家底都問個遍，雲柚笑他像是查戶口的，可?楊岳仍舊沒有?停下的打算。

周淮讓知?道他是為了雲柚好，即便有?些話題敏感，也都照說不?誤，沒有?一?絲不?耐，甚至跟楊岳相談甚歡。

“楊叔，要說起來，我們第一?次見面還是因為你。”

楊岳沒什麽印象，“因為我？”

“以前有?一?次我來店裏，但關門了，是你讓柚子把?要買的面包送過來。”

楊岳仔細想了想。

“不?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。”

話音剛落，楊岳猛地拍了下大腿，說：“我想起來了，我記得?我記得?，那天關店是因為我要陪我老婆去醫院。”

雲柚：“文姨？”

“是啊，當時你文姨生病了，隔三差五往醫院跑，那天我還記得?，下好大的雨。”楊岳說起妻子，語氣都變得?柔和，“我和你文姨兩個人一?起坐車去市醫院的。”

說到?一?半，裏間傳來“叮”地一?聲響，是面包烤好的聲音。

“哎呀，你們先坐，我去把?面包弄出來。”楊岳說完便要起身，被雲柚一?把?按在座位上。

“楊叔，你們好好聊，我去弄就行。”

“行行行，小心點?啊，別燙到?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我去吧。”周淮讓準備跟她一?起，結果被楊岳拉住。

“沒事，柚子以前經常幫我弄的，別擔心，你坐坐坐，我還有?話跟你說。”

雲柚也說：“我很快就出來。”

周淮讓沒再?堅持，坐在被門簾擋住視線的裏屋正對面，雖聽著楊岳說話，但裏面發?出任何聲響，他都會不?由自主望過去，見玻璃隔窗後?的雲柚沒什麽大礙，這?才放心。

楊岳註意到?，跟著往後?望了眼?，嘆氣道：“以前我老婆在的時候，我也是跟你一?樣，就怕她磕到?碰到?，明明老大不?小的人，感覺她還跟個孩子一?樣，非得?在眼?皮子底下才放心。”

周淮讓笑了笑：“文姨現在病好了嗎？”

楊岳搖搖頭，“沒挺過去，跟著我辛苦半輩子，福沒享上，苦倒是都吃了。”

周淮讓清楚親人離世的無奈與難過，也知?道旁人無關痛癢的安慰根本起不?到?作用，有?的只?是徒增傷感，他不?知?道該說些什麽，第一?反應是想轉移話題，盡量不?讓楊岳想起傷心事。

可?幾乎是瞬間，他忽然想到?如果是雲柚在，她會怎麽安慰楊岳。

她一?定會笑著挽住楊岳，並告訴他文姨才不?會這?樣想，文姨喜歡他都來不?及，怎麽會覺得?跟他在一?起是吃苦。

對，她一?定會這?樣做。

雲柚從不?會刻意回避傷心，會用自己的方式溫暖每個人。

除了她自己。

沒等周淮讓說話，楊岳擺擺手，“不?提我的事了，你既然跟柚子談戀愛就要好好對她，那丫頭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，成天笑嘻嘻的，像是沒什麽煩惱，其實啊，心思?細膩敏感得?很，很多委屈都不?跟別人講，尤其是她爸走後?，我是真心疼這?孩子。”

周淮讓看著玻璃窗後?忙碌的身影，“我知?道。”

“剛剛我突然想到?一?件事，覺得?應該要告訴你，我不?知?道你們倆之間發?生過什麽，但之前每回你來店裏的前幾天，柚子都會抽空過來幫我，雷打不?動，風雨無阻的，一?開始我還真以為這?丫頭是單純為了幫我，現在來看，我猜，應該是為了你。”

楊岳的話聽得?周淮讓心口一?緊，目光再?次跟隨那道身影，正巧雲柚也往這?邊望，一?只?手拿著手機，另一?只?手帶著那雙比她的臉還大的手套，笑著沖他揮手。

“柚子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，沒什麽壞心思?，她要是想對一?個人好就是掏心窩子的那種，我呢，雖然只?是她叔，但她爸現在不?在了，我能算得?上她半個爸，本來我是想跟你放些狠話，但看你是真心對這?丫頭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你們年輕，要是有?什麽誤會就趁早說開，沒什麽過不?去的坎，珍惜當下，別像我一?樣留遺憾。”

周淮讓沒有?說冠冕堂皇的場面話，語氣變得?堅定，只?是說：“楊叔，你放心。”

過了會，店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，為了不?打擾楊岳，雲柚和周淮讓先離開了。

車停在公交車站旁邊的露天停車場，需要走一?段路才能到?。

雲柚很好奇周淮讓跟楊岳剛剛聊的話題，邊走邊問：“楊叔都跟你說了些什麽呀？”

周淮讓攬著她的肩，動作親昵，“你楊叔說，我要是不?對你好，就打斷我的腿。”

雲柚聽完，大笑，“那為了你的腿，你就委屈一?下，對我好吧。”

周淮讓捏住她的臉，揉著說：“是你應該委屈一?下，接受我對你的好。”

雲柚仰頭看他，瞇起眼?，表情意味不?明。

“怎麽了？”周淮讓問。

“你是不?是背著我偷偷在網上看視頻了？”

“什麽視頻？”

“就，如何哄女朋友開心之類的，要不?然你怎麽會說話呀。”

周淮讓說：“跟某人一?樣唄。”

“？”

“看見你就無師自通。”

雲柚笑著跳開，指著他：“你肯定是學了！”

周淮讓手抓了個空，目光寵溺，被她感染，跟著笑出聲。

上車後?，雲柚想去附近一?家網紅店吃飯，周淮讓把?手機給她，讓她開下導航。

雲柚系好安全帶，點?亮屏幕，問：“你密碼多少？”

“你生日。”

輸密碼的手頓住，雲柚歪頭道：“周淮讓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我發?現你也很會談戀愛嘛，真是第一?次？”學著上次他的模樣，說出同樣的話。

在一?起之後?，周淮讓發?現雲柚特別喜歡學他。

別說。

他說過的話，做過的事，學得?還挺有?模有?樣的。

周淮讓點?開車載音樂，側目看她：“這?就叫會談戀愛？”

“對呀。”

“那我相信你了，你確實是第一?次。”

雲柚切了聲，密碼輸到?一?半，鎖屏界面彈出一?條微博通知?：特別關註@別吃柚子。

是她剛剛在拿新烤好的面包時發?的一?條微博動態。

周淮讓什麽時候關註她的。

還是，特別關註。

“你關註我微博了？”雲柚邊說邊解鎖，周淮讓沒來得?及反應，她已經點?進那條通知?，“還是特別關註，你的微博賬號是哪個呀，我可?以回關你。”

說著，當她看到?微博ID的剎那，整個人徹底呆住。

hahahahahahaha

這?個ID和頭像，雲柚再?熟悉不?過。

剛開始玩微博不?久，她粉絲很少，這?個ID則是為數不?多關註她並且每條都點?讚評論的。

後?來，兩人逐漸熟絡，有?時候雲柚還會跟他聊些不?曾對朋友或是親人提到?的話題。

大概因為是陌生人，離現實生活較遠，就算說了彼此之間互不?認識，也影響不?到?任何。

再?往後?，微博顯示IP地址，雲柚發?現他跟自己是同一?個城市時，聊天次數明顯減少，最後?一?次還是她與周淮讓在醫院碰見的那個晚上。

一?瞬間，腦海裏湧現種種。

許多片段就好像是纏在一?起的線團突然被解開，以為是無數條線交錯，實則就是一?根有?頭有?尾的長線，所有?令她疑惑的舉動在這?一?刻得?到?解釋。

她忽然明白為什麽那天在醫院勸完想要自殺的女生後?，周淮讓對她會是那種反應，在場那麽多人，一?句玩笑話帶過，大家都相信了。

只?有?周淮讓始終用那種猜不?透的眼?神看著她，緊緊捏著她的手腕，仿佛一?松手她就會不?見。

雲柚聲音變得?顫抖，“這?個，是你？”

周淮讓眉心微微蹙起，胸口起伏不?定，在雲柚殷切的目光下，輕輕點?頭。

真的是他。

真的是周淮讓。

剎那間，雲柚既慶幸又無措。

慶幸的是知?曉心事的從始至終只?有?他，可?無措的是，如果一?直是他，那件事多少會被他察覺。

“所以，你，你也知?道...”

“知?道。”周淮讓沒讓她繼續說下去，牽著她的手細細揉捏，像是安撫，“你來醫院那次，猜到?一?點?。”

記憶將?雲柚拽回兩人重逢的那天。

那天晚上的食物中毒，不?是意外，是情緒壓抑許久的雲柚為自己選的一?種解脫方式。

工作的不?順，家人的不?理解，生活的迷茫，這?些她通通忍了。

可?回到?家時，怎麽也按不?亮的燈，門口貼的停電停水通知?單，以及摸黑進房間不?小心被絆倒的凳子，這?些看上去微不?足道很快就能解決的小事，反而成了最後?壓垮她的大石。

漆黑無盡的夜，她無力地坐在床腳，很奇怪，那一?刻，她突然不?害怕黑暗了。

心裏有?一?種非常強烈的聲音呼之欲出。

如果她也跟爸爸一?樣，從世界上消失，是不?是這?些驅不?走揮不?散的痛苦也能隨之消失不?見。

想法愈演愈烈，即便以前有?過，也只?是匆匆一?瞬，很快就打消了，可?這?次，她竟直接付諸行動。

如果不?是網上最後?那段對話，如果不?是看見爸爸以前的聊天記錄。

現在的她根本無法想象結果會怎樣。

雲柚覺得?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一?般，眼?淚在眼?眶打轉，錯愕地看著面前的人。

原來。

周淮讓什麽都知?道。

知?道她食物中毒出現在醫院的那次，不?是無意，是蓄意為之。

知?道她用來勸說別人的那番話，不?是胡編亂造，而是她曾經真真切切產生過的想法。

雲柚現在才反應過來，那時候的他是害怕，是對親耳聽到?她內心深處幾乎從未提起過的想法的一?種恐懼。

“我，我不?知?道，這?是你，不?知?道你...”雲柚淺淺啜泣，眼?淚不?自覺往下流，她突然意識到?不?愛哭的自己都不?知?道是第幾次當著周淮讓的面流淚了。

周淮讓按開她的安全帶，雙手捧著她的臉，眼?淚越擦越多，心跟著抽抽地疼，右手緩緩摸向她的後?頸，把?人輕輕往懷裏帶，下巴微仰著，擱在她的發?頂，另只?手不?停撫摸著雲柚的後?背。

“柚子。”周淮讓柔聲道，“我很慶幸那是我。”

很慶幸那晚突然很想她，很慶幸給她發?了消息，很慶幸在自己不?知?道她萬念俱灰的時候，告訴她總會有?人愛她，這?個世界上總會有?美好的東西值得?她留下來。

雲柚緊緊攥著他的衣角，聽完這?句話，小聲抽泣變成放聲大哭，聲音斷斷續續地，“你，你知?道嗎？我以前覺得?，死亡是件很可?怕的事，但，但是那天晚上我竟然不?怕了，我也，我也不?知?道我是怎麽了。”

雲柚深呼吸好幾下，微微仰頭，發?絲被眼?淚糊了滿臉，周淮讓幫她輕輕撥開。

“我想要一?死百了的，但是，我又希望關鍵時候有?人可?以拉我一?把?，但我沒想到?那個人，是你。”雲柚顫抖著呼吸，“你知?道跟你聊完之後?，我看到?，什麽了嗎？”

周淮讓：“看到?什麽了？”

“我一?直有?把?我爸爸的手機放在身邊，那天，我在他的微信裏看到?他和你爸爸的聊天記錄，他一?直在問周叔叔有?沒有?好的治療藥，就算是拿他作試驗的那種也可?以，我爸爸，他還說不?怕什麽副作用，只?要對他的病有?幫助，能多活幾年是幾年。”

雲柚越哭越兇，像是要把?這?幾年來累積的情緒一?次性全部?發?洩出來，“我看到?的時候，我就覺得?自己的想法太蠢了，我爸爸都病成這?樣，受的苦這?麽多，也沒想過要放棄，還是在找各種辦法給自己爭取時間，可?是我呢...”

雲柚泣不?成聲，“爸爸如果知?道，肯定對我很失望。”

周淮讓把?人攬入懷中，低聲安慰：“不?會的，就算你爸爸知?道，也不?會怪你的。”

“真，真的不?會嗎？”

“他想要留下來是為了你們，就算知?道，也是會心疼你。”

“可?是，可?是我以後?再?也見不?到?他了。”

周淮讓緊緊擁著她，順著她的發?絲，語氣堅定。

“以後?，我會陪著你的。”

車內音樂還在繼續，話落的同時，他經常聽的那首歌正巧進入副歌部?分，聲音繾綣，重覆那一?句。

“我想在你的身邊。”

“我想在你的身邊。”

“我想在你的身邊。”

“就讓那往事隨風，讓它?帶走傷帶走痛，帶回那日暮的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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